深漂接单王、赴沪抗疫志愿者、救火英雄...他们是货拉拉司机
每辆货车背后都是一段人生和一个家庭。
货车司机通常不是一个受主流关注的群体。他们默默无闻,每天开着一辆辆货车,或在公路上疾驰,或穿梭于街头巷尾。对于他们而言,时间就是金钱。事实上,货车承载了中国全社会七成以上的货物量,每辆货车背后都是一个家庭。
中国常年奔波在路上的货车司机超过1700万,他们并不是一个个抽象的数字,而是一个个具体鲜活的人,像无数普通平凡的中国人一样,吃苦耐劳,不抱怨,踏踏实实,一步步让自己和家庭变得更好。
在今年货拉拉第五届“平凡之光——魅力司机评选”中,征集到的2.5万名报名司机故事像一个“树洞”,我们看到了货车司机群体的人生百态。我们和“十大魅力司机”中的四位聊了聊,他们身上或许有着你我未曾经历过的人生。
“接单王”深漂25年,撑起一个家
57岁的货车司机黎远浦是一位25年的“老深漂”,他来自重庆开州区,瘦小、精干,头发已经开始发白。
每天清晨五点半,很多人还沉浸在梦乡,黎远浦已经与这座城市一同苏醒,他带着电饭煲上路,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。为了节省吃饭时间,他每天都在家里煮好一锅白粥,再炒个菜,这是他中午的口粮。
黎远浦早起的习惯源自多年前。当时,他还在开油车的时候,早上7点过后油价就要贵一块三,他选择早起从家里赶往最近的皇岗加油站,一个月能省下600元油钱。
(货车司机黎远浦)
一年365天,黎远浦几乎很少休息,每年大年初三就出来工作了。如今,他和妻子、大儿子租住在深圳的福田村,房租1300元。每天晚上收工回家吃饭,与家人相聚在15平方的出租房内,是他一天中最开心、放松的时光。
货拉拉平台数据显示,自2016年11月以来,黎远浦总共完成了2.2万个货运订单,每年完成的订单超过4000个,是整个平台66万月活司机中业内知名的“接单王”。
一些司机不喜欢接短单,嫌单价不高,一天干下来还很累。黎远浦则从不拒绝短单,他目前每天能接15单左右,平均单价50元以下,每个月收入约15000元,这比疫情前低了约三分之一。“我主要跑福田和罗湖,路线很熟悉了,导航只是个参考,基本上用不到。”
“人除了勤劳无二好。”这是黎远浦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这句话来自他的父亲,现年84岁的老父亲仍会下地干活,那一代人对土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。
“倒也不是说要改变什么命运,总而言之人该干就得干,你不干事的话,钱从哪来,生活怎么办?”黎远浦并不觉得自己多辛苦,有时候闲下来反而觉得不自在。就这样,黎远浦开着一辆货车,撑起了一个家。
黎远浦的大儿子小时候不幸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,为了给儿子治病,他一度花光了所有积蓄,但后来手术还是失败了。小儿子要上学、买房,妻子曾在餐厅做后厨但收入不高,家里的开支几乎都要靠他拉货来赚取。
(黎远浦接到了新的货运订单)
值得欣慰的是,小儿子学习成绩不错,考上了重庆大学,现在在重庆工作。小儿子是黎远浦的骄傲,他喜欢聊这个话题,说孩子成绩不错,以前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书。
如果不是深入交谈,很少人知道省吃俭用的黎远浦在老家买了两套房:一套是小儿子的婚房,在重庆大学城,他一口气出了70万元的首付;一套在离老家不远的万州,他一次性交齐了45万元的全款。
干活、赚钱、养家,几十年来,黎远浦的人生轨迹是如此平凡,却又如此坚定。他没有什么业余时间,每天晚上接近十点,踏着夜色回家,7个多小时后,天刚蒙蒙亮,他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征程。周而复始。
“以前是想干到60岁就退休回老家,现在只要条件允许,能干就干下去。”黎远浦笑着说。在他眼里,货车和他父亲眼中的土地一样,都是无法割舍的东西。
“单亲妈妈”开货车养娃
货拉拉平台的女司机只占百分之一,张娜娜便是其中一位。
今年40岁的张娜娜是一名单亲妈妈,有两个孩子。两年前,在哥哥的劝说下她来到宁波,成了一位驾驶4米2平板大货车的女司机。
刚开始因为2岁的儿子无人照顾,张娜娜只能带着他开货拉拉。因为没有经验,货运订单也不多,她每天清早叫醒还在沉睡中的儿子,去市场等着抢单子;下午5点多回到家还要买菜、做饭。
货车成为儿子的第二个“家”和“乐园”。张娜娜在车上常备着各种零食,还有玩具。她一边开车一边照看在卧铺位的儿子,有时候发现后面没动静,她一转头,看到儿子已经睡着了,便感到特别心酸。
有一次,她打开车门的一瞬间,孩子直接从车上掉了下来,头上磕了一个包。“很愧疚,当时眼泪就掉出来了。”
(货车司机张娜娜)
还有一次,因为客户比较急,她带着儿子连夜送货到余姚。回来的时候,已经是深夜12点。“到家后我大哭一场,我自己饿着没关系,但害得儿子也一起挨饿,太难受了。”回忆往事,张娜娜依然唏嘘。
如今4岁的儿子到了读幼儿园的年纪,张娜娜把他送回了老家山东让外婆照顾,打算等到暑假再把孩子接到身边带着。
作为一位货车女司机,工作中的心酸她很少和家人说起。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三次因为女性身份直接被拒单的经历。“被拒当时心里肯定不好受,但进入这个行业后接触的人较多,心态放得比较好。”有一次被拒后,她发了一个抖音调侃,说别看自己是女司机,但力气可不小。
同时,作为一位单身女性,张娜娜也曾遇到过一些骚扰。有一次,一位老乡不知从哪里获知她的住址,半夜来敲她的门,她没开。后来她哥知道这件事,对她表示不理解,还把她骂了一通。张娜娜那天又哭了一次,“我哭的不是别人来骚扰我,是亲人对我的不理解。”
“是生活,把我逼成了女汉子。”她说。
“女本柔弱,为母则刚!”张娜娜这样解释。正如她在车门上贴的几行字:上有养育之恩未还,下有抚育之责未尽;有苦自己咽,有泪自己扛,你不坚强,谁替你坚强。
不过,工作中,让张娜娜感受更多的还是客户的理解与照顾。通过自食其力,目前张娜娜每个月能赚两万多块,除去各种开销,每个月还能存下一万二左右,养活两个孩子不成问题。
(张娜娜在车门上贴了激励自己的话)
但是,在张娜娜心里,始终觉得自己对孩子有亏欠,因为没有陪伴他们成长。有一回女儿问她:妈妈你有没有算过你陪伴了我多长时间?这个问题让张娜娜难以回答,泪水忍不住涌出眼眶。
一个无奈的现实是,给了孩子们经济生活却给不了陪伴,类似张娜娜这样的父母,中国有很多。“如果在老家能赚到宁波三分之二的收入,我会选择回家,陪伴孩子身边,父母的陪伴是孩子成长最大的财富。” 张娜娜说。
在拉货和照顾孩子之余,她也在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。今年2 月,张娜娜收到了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发来的一封感谢信,感谢她成为一名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者。
“人去世以后,器官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?能帮助到别人,我感觉就好像是我自己还留在人间一样。”张娜娜说道。
“救火英雄”毁容后自强重生
成为货车司机之前,何进军曾是一名消防员。可是,一场火情却改变了他的一生。
2006年1月,何进军加入了兰州一支消防支队,也正是那年的6月28日,早上交接完后本应休息的他看见远处的浓烟立马返回岗位,和战友们一同去到火情现场——一台300万t/a重油催化装置泄露着火了。
何进军扛着水带爬到了三楼离明火区最近的地方,正在灭火时,周边一个巨大的管子爆炸了,下一秒他被炸飞落在一个烧红的铁炉上,帽子、手套都被炸没了。之后又一个爆炸把他冲到了火海深处,他忍着疼痛站起来,从3楼跳下落在一个烧红的铁管上,鞋底都被烫融化了,剧烈的疼痛让他继续往下跳,直到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失去了意识...
何进军被评定为特重烧伤三级,在北京康复了7年。很多被烧伤的人都无法忍受剧烈的疼痛,以及难以接受身体面貌带来的巨大改变,有人可能一辈子走不出内心的困境。在那段康复的日子里,何进军倍感煎熬,一度跌落到人生的最低谷,他也曾想过放弃,但父母的关怀给了他很大力量。他慢慢想开了,逐渐调整好心态,后来还会积极开导病友。
(货车司机何进军)
康复后的何进军尝试着重新融入社会。去年9月,他成为了一名货车司机。他说自己很珍惜目前这份工作。在平台接单,给何进军带来的不仅是一份收入,也让他与社会产生了更多的联系。在接触各种各样的客户过程中,他学会了如何更好地与人相处。
“跑货运教会了我怎样去做事和做人,怎样去跟人沟通,这些方面对我影响是特别大的。”何进军强调自己做的是一个服务行业,要会换位思考。
何进军回忆起第一天出去拉货时的紧张,那天他早早地起床,把车子收拾干净,生怕出什么差错,为了把货交接给客户,他等了三个半小时。他也因此得到了客户的肯定,收获了第一个好评。
如今,他和妻儿定居在武汉,平时他每天工作大概8个小时,周末则一般会陪妻子和孩子去公园散步,空闲下来他也爱看看书,余华的《活着》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读物。
何进军有一个即将上二年级的儿子,聪明可爱,这是他日常工作的动力之一。妻子由于身体不方便,没有工作,全家的经济重担落在他一个人肩上。“压力确实很大。”
疫情之下,何进军的收入也受到了影响,尽管生活上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,他并没有抱怨。他想起小时候,在甘肃庆阳老家,家里种的粮食有时候都不够吃。有一年,由于自然灾害,小麦没收成,全是玉米,然后全家几乎吃了一年的玉米面,把胃酸都吃出来了。
(何进军在货车上)
何进军的父母是农民,忠厚善良,他认为自己受父母的影响很大,做人做事还是要与人为善。
他在拉货过程中看到需要帮助的人总会伸出援手。有一次,他帮农民工搬家却因高速封闭绕了好几个高速口,开了近7个小时才成功送达,却免收绕路费;还有一次,他拉完货返程时,遇见倒在水沟里的三轮车也会跳入污泥中帮忙扶起。
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,他用面对火灾时那颗无畏的心,去帮助种种遇到困难的人们,还笑称:“平凡人也可以当英雄。”
“疫勇军”志愿者无偿保供运输22天
2022年3月中下旬,上海疫情爆发。
4月15日,义乌的货车司机金朝看到上海“疫勇军”志愿者组织征募的消息,便在考虑是否要参与,家人知道他的想法后,极力劝阻,“去了万一被感染还会给当地添麻烦。”最后,他还是决定奔赴上海,“如果大家都不去一线参加抗疫的话,上海的疫情不知道时候能结束”。
金朝出生于1994年,曾是一位戍守西藏的军人,他成为了“疫勇军”的第一位司机志愿者。他不仅当起了这个团体的驾驶班班长,还陆续召集了十几位货拉拉司机一起参加保供行动,一共11人,他年龄最小,最大的有61岁。
去到上海后,他和司机队友们签了承诺书,承诺绝不以“疫勇军”的名义去从事任何商业活动。当时,上海区域内运力稀缺,货车的接单价格飙升,但他们没有有偿接过一单。
(货车司机金朝)
22天,这支“疫勇军”与当地政府、街道和社区合作,不计任何报酬,为上海市民输送了近25万份蛋肉果蔬等民生物资,物资总重量超过780吨。
每天,各个街道负责人晚上把居民需求订单统计好后发给金朝,每个订单的地址都不一样,金朝要提前把第二天的路线规划好,“一定要顺路,不能绕路,绕路的话就耽误时间”。他每天晚上基本弄到两三点钟结束,然后简单洗漱一下,第二天早上7点就要出发配送。
每一天的时间都很紧张,金朝曾连续三天没洗澡,没洗脸刷牙,有时候在电脑前趴着就睡着了。“疫勇军”司机们的车轮驶过上海静安、长宁、闵行、普陀、浦东等十个区,最远到达距离市中心近50公里的松江区小昆山镇。
他们干活时穿着防护服,戴着护目镜和面罩,在高温下暴晒,衣服从里湿到外。“根本喘不过气来,感觉跟窒息了一样。”同时,由于装蔬菜的很多箱子都是雪白的泡沫箱,在太阳下暴晒,他们看了很长时间以后再往远处去看,眼睛一片黑。
“眼睛受不了,喘气又喘不过来,口罩又不能摘,防护服也不能脱。”每天晚上,脱掉防护服,消杀完后躺在床上的那一刻,是他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。
金朝还清楚地记得,4月17日,是保供行动的第一天,当时只有5位司机,人手严重不足,而配送任务特别艰巨。他一个人不仅要装车卸货跑运输,还要负责整个物资的路线规划、车辆调配等。这一天,他们一共运送了2万多份生活物资。
(金朝和“疫勇军”保供运输的司机们)
5月3日,上海暴雨如注。他们裹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,配送了45000袋大米,15000份肉和15000份蔬菜。这是“疫勇军”开展公益运输以来,配送量最大的一天。这一天,金师傅和他的同伴们只睡了不到2个小时。每辆车有两千多份物资包,一份十斤左右,每一趟要分别运往七、八个地点,一天一人一车跑了四十多个地方。
这支运输队没有休息过一天,一直到5月16号结束。幸运的是,他们这11个人中没有一个被感染,但连续多天的高强度工作,身体很难扛住。其中,有一个师傅长期高强度地搬卸货,两只手已经浮肿,另一个师傅由于经常弯腰搬货,腰受了伤。
“疫勇军”志愿者组织解散后,由于回义乌要自费隔离,金朝选择暂时留在上海,等上海摘星后再回去跟家人团聚。他每天睡在车上,在河里洗澡。6月3日,他开始正常接单,毕竟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赚钱,上有老下有小,还有房贷车贷,家里经济主要靠他一个人支撑。
5月,上海市志愿者协会给他颁发了志愿者服务证书并表达了感谢。“我从来没想过做的这些事情有多么了不起,不管做什么,只要认为对的,都是做了再说。” 金朝说。
货车司机是一份很普通的职业,在这个普通的司机群体身上,我们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。他们对家庭的责任,对自我的不放弃,以及人性中散发出的闪光点,都是这个时代稀缺的品质。他们是一位位平凡的父亲、母亲,每一天,他们握紧方向盘,目光坚定,朝着自己的目标出发。